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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說真的,你的文章感覺跟席慕蓉好相似。


1 九月二日 (星期六,晴)

讀劉迎勝先生所著的《絲路文化──草原卷》覺得很有意思。其中有一段談到波斯的安息王朝與羅馬帝國的戰爭:

公元前一世紀中葉,羅馬帝國向東擴張,與安息衝突。公元前五十三年,羅馬帝國的「三執政」之一克拉蘇率領七個軍團越過弗利剌河。安息與羅馬軍隊之間發生激戰,正當羅馬軍隊在進行殊死搏鬥時,忽然安息人展開了鮮豔奪目的軍旗,使本來已經疲憊不堪的羅馬軍隊備受驚嚇,結果羅馬軍隊敗績,安息人殺死了克拉蘇,克拉蘇之子自殺,原本赫赫有名英勇善戰的羅馬軍隊中有兩萬名戰死,一萬名被俘。克拉蘇的首級被傳送到安息宮廷,羅馬士兵被押送到安息後方。

原來,美,也可以是一種驚嚇。

歷史學家認為,那面鮮豔奪目的軍旗,應該是用絲綢製成的,絲綢比當時任何的紡織品都要光彩都要絢麗,而這是羅馬人第一次見到絲綢的製品,所以那面在陽光下展開的旗幟是他們無從想像無法了解的光華燦爛。在那被驚嚇住的一瞬間,除了以神跡與魔法來解釋眼前的奇幻畫面之外,恐怕也想不出其他的說法。

原來,美,也可以使人心生敬畏

在終於全線潰散了的羅馬軍隊心中和眼前,揮舞著這閃閃發光似煙火又似雲霞的旗幟衝過來的安息戰士,他們的形象忽然變得高大威猛又深不可測,實在是難以抵擋的了。

當然,在那場全軍潰敗的戰爭之後不久,羅馬人藉著更多的戰役以及其間的和平交往,很快就認識並且得到了絲綢,不過,我心裡一直替那兩萬名戰死的羅馬兵士覺得悲傷和不甘,有點像是「年年戰骨埋荒外,空見葡萄入漢家」的那種不甘了。

安息王朝立國五百年,到公元兩百二十五年的時候才被薩珊王朝所取代。那五百年,是波斯歷史上極為燦爛的盛世,疆域極廣,文化層次又高,更掌握了東方(中國的漢朝)與西方歐洲的絲綢貿易,是令人羨慕的富饒之國。

對絲綢的美的追求,成就了好幾條悠長的絲綢之路。最北的一條,應該就是在蒙古國草原上橫過的那一條了,W在前一陣子曾經鼓動我作這樣的行旅。我也躍躍欲試,但是,只要一想到會有電視的攝影工作隊同行,就不想參加了。

越來越覺得,沉默才是最大的自由。


2 十月四日 (星期三,晴)

 敻虹昨天在聯副發表了〈恍然兩世〉一詩,我在此抄下其中一小段:

  都是漸漸的;

漸漸的老,

漸漸的弱,

漸漸的神失意簡。

──當初都可以挽留。

 

喜歡這「挽留」二字之意。挽留並非讓「當初」的一切停留不走(想必也絕無此可能),而是讓這一切在走過之時有更深的刻鏤。

 敻虹,我極愛的詩人,也是我大學學姐。

 雖然多年不通音訊,但是,每次讀到她發表的新作,就像見到她的人一樣,那強烈的觸動,會在心中停留許久。

 這十幾年,我總是往蒙古高原跑,每次出發之前,總喜歡選擇一本合用的筆記本,記下行程裡的心得。而在筆記本的第一頁,會先寫下幾行詩句。2002年夏天,出發去內蒙古呼倫貝爾之時,抄寫的就是她剛發表不久的〈不用寫詩〉其中的一段:

 一片早晴,我寫詩給你

其實真的不用寫詩

年齡實已向晚

心情還在琉璃的透明的曠原

 

在那趟旅遊裡,她的詩句常常會成為一種印證,浮現或重疊在許多人、事、物與景之間,讓我欣然發現,「擁有」與「不能擁有」其實並沒有那麼大的差別,在那片「琉璃的透明的曠原」之上,我們所求的,不過是那一份對「美」的觸動而已。


3十月九日 (星期一,晴)

 人生其實沒有任何所謂「完美」的定義。

 離開原鄉很遠的人,總不時會藏著一種無所依恃的孤獨、單薄的感覺。

 可是,置身在原鄉之中的人,又會不會被龐雜的族群關係,纏繞得喘不過氣來呢?

 無解的一題。

 忽然想到另外一種「無解」。

 是關於新疆北鯢。

 名聲那麼大的新疆北鯢,卻是小得有點像壁虎那麼點大的動物而已。

 然而是多麼古老的生命!牠的源頭,比恐龍還要早兩億年。

 是去年在新疆博爾塔拉蒙古自治州溫泉縣的博物館裡見到的。如果人類的祖先是一條魚,北鯢就是從魚到兩棲類之間的一種生物。小時候在水中有鰓,長大之後這鰓就會慢慢隱去,改用肺呼吸。牠只能生活在淺水的溪流中(才可能跳出水面呼吸),但是水溫要低,又必須是活水,每天晚上十二點到凌晨兩點出來覓食,吃蚯蚓或者任何泥中的小蟲。整個白天,都躲在水中石頭的縫隙下,萬一遇到洪水,就很容易被沖流到不適合生長的環境裡難以活命。

 所以,在這個小小的身軀裡顯現的是進化的祕密。在這麼困苦的環境之下(而且適合生活的地盤越來越小),有些生物無法跟上現況只能滅絕,有些生物就逼著自己進化才能得到生存之路,可是,為什麼,獨獨有這麼一小群古老的生命,可以在新疆與哈薩克接壤的高山上,在冷冽的溪流間存活下來?

 比牠們年輕,比牠們龐大,比牠們數量多很多的恐龍都已消失,為什麼新疆北鯢卻可以一直活到現在?

 「為什麼能夠活下來?」

 這個問題其實比「為什麼會消失」更吸引我。

 在聽過了那麼多振振有詞的關於「演化」的學說之後,如今終於有學者告訴我們,其實,關於生命的規則並無規則,一切充滿了偶然,所有的預言都是人類的自以為是,因此,宇宙的真正面貌依然無解,依然無解。



4十月二十三日 (星期一,晴)

 去上蒙文課。

 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。

 在燈下,才剛寫了上面這兩行,忽覺悚然。這樣簡短的兩行字,這樣簡單的事實,如果是發生在六歲那年,是極為歡喜的大事,也值得父母大書特書,把這一天定為孩子啟蒙的紀念日。

 可是,如果是發生在孩子已經六十多歲的這一年,父母都已逝去,她一個人在燈下,在日記本裡鄭重地寫下這兩行字的時候,還值得慶賀嗎?

 或許,還是值得慶賀的吧。

 在南國的燈下,在不斷滴落的熱淚裡,我一個人靜靜地自問自答。

 或許,還是值得慶賀的吧。

〈本文引自2006/12/21 聯合報副刊〉



後記

看到這篇文章就想到你的文章。
不知道為什麼,從以前就很喜歡席慕蓉的風格:淡淡的、哀傷的、
卻又帶著那一點美的惆悵。
這篇主要是送給你的〈淡笑〉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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